体育馆内偶尔响着篮球砸地的空荡声音，咖啡售卖机旁或持杯站立或倚靠墙壁的三人聊得火热——
“季司，”李慈润如同牛饮，一口下去就卷走半杯热浆，也不怪家里那位小老太太形容她牛嚼牡丹，只见李慈润语带不耐地让季司游有屁赶紧放，“都快饭点了，你要是再叽歪下去我跟你师娘今儿那顿纪念日大餐也甭想吃个全乎了。”
王鸣泷不赞同地拧着眉：“今天又是什么纪念日，你背地里又在捣鼓什么玩意儿？”
连用两个“又”字，可见李慈润乃一惯犯。
依旧撸着两边袖子散热的老太太豪气地拍了一掌在季司游肩上，差点没把他手里的咖啡给拍进一旁的白墙上：“庆祝小王八蛋时隔近一年终于拖家带口来看咱俩了。”
“那我接到人之后就来跟老师和师娘——”
没等季司游说完，王鸣泷抬手拢拢耳边的莹润珍珠，笑话他不长记性：“你老师哪次不是逮着你薅借口找我去约会？”
季司游：……
“你可别想我分出本该陪你师娘的时间，”李慈润把手里的乒乓球拍对空挥得虎虎生风，大声嘀咕给他听，“老太太我年纪大了，没精力应付闲杂人等——跟你喝杯咖啡的时间都够我骑车带你师娘去教3看花了。”
咳，是他多余了。
王鸣泷被李慈润逗得颤着手指捂着嘴，也不知道哪句话把她哄得心花怒放，整个人犹如刚从糖汁里捞起来一般，奖励似的朝李慈润送了个飞吻。
两人压根没把季司游当回事，全世界的空气里都弥漫着粉红泡泡，季司游这个围观群众麻木与鸡皮疙瘩齐飞。
“小季，别拘着了，打算问我什么事儿呢？”王鸣泷开口。
王鸣泷明了：“问alpha？”
李慈润插嘴：“这你可就没我了解他了，季司这家伙摆明儿是处心积虑要问你怎么套牢他的小beta呢，你倒真是没半点a的样子，强取豪夺他呐！”
“您又小说戒断失败了吧，老师。”
季司游瞧着自家恩师仿佛恶作剧得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师娘，我的确对怎样照顾好怀孕的beta不得其所……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我始终会无法克制地释放出信息素，哪怕医生说这很难对beta的身体产生影响，我还是……”
王鸣泷端起手里的纸杯和他碰了碰：“不先问问得不到伴侣信息素抚慰会不会影响自己身体？”
李慈润闻言哼了一声：“我当了他老师多少年，他就对这事不屑一顾了多少年。”
季司游没反驳李慈润的用词，同为李慈润显然比他更了解常年未接收高匹配度信息素对a来讲是如何的折磨。
“还不是跟你一样的犟种，天塌了也有这张嘴顶着！”
李慈润被王鸣泷横扫过来的眼光看得一噎，果断地闭了嘴。
“小季，”王鸣泷戴上用银链挂在颈上的老花镜，“你过来。”
她十分熟稔地在手机上戳戳点点：“喏，这篇是刚发在柳叶刀上的论文，从基因角度研究非常规配偶和信息素失衡的问题——你直接看‘’那儿，其他地方专业术语太多，你没必要细究。”
那篇全英论文密密麻麻全是芝麻大小的字符，连其间插入的图、表都让季司游这个门外汉不得其解，可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喜上眉梢，一叠声朝王鸣泷道谢。
李慈润笑他“出息”，转头问自家太太：“什么叫非常规配偶？”
“就不满足领结婚证条件的，还有像小季那种一方有信息素一方没——李慈润！”王鸣泷从论文里抬起头，一眼瞧见对方正站在咖啡机跟前给自个儿续杯，“你那口假牙安上才多久，就忘了自己隔三差五闹牙疼是吧？”
“都假牙了还管着我呢……”
一边分出耳朵听八卦的季司游都忍不住摇头。
李慈润几年前曾因高血糖休了快半年假，当时整个BBS都在因为这个消息混战，说老太太荣誉加身安然退休的、猜她沽名钓誉终于晚节不保的、谣传法学界一大祸害已除的……不一而足。
总归所有对这位老迈学者的评论都是毁誉参半，光是守在病床的那半年里，师娘就肉眼可见地衰老了一大截儿。
李慈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佯装不满地朝季司游挤眉弄眼：“还不是你唬着我破了戒，赶紧劝师娘消消气。”
“……您少说点师娘更消气。”
“嘿，小王八蛋——”
王鸣泷白她一眼，半是埋怨半是玩笑：“不是讲说要约我去看花吗，你在这儿绊着你家学生，让我把屏幕看出花来啊？”
季司游对师娘的打发接受得从善如流，转手把论文发到自己微信里：“谢谢师娘了，祝您待会儿看花愉快。”
王鸣泷笑着最后嘱托他：“你问的事，学界众说纷纭，师娘再和你说说论文之外的事。”
她示意李慈润先去推车，接着道：“慢工出细活，你也别太急着一股脑地摄入太多东西，现阶段照顾孕夫情绪、做个体贴的身边人，比你着急忙慌地担心他对你的信息素耐受不良有用。”
季司游颔首，与她并肩走向场馆出口。
“你这孩子从不见对谁喜欢，我和你老师看见你能有伴侣和小孩，真像是见着自家的孩子成了家。”
季司游也颇为羞赧地点点头，王鸣泷这份抬爱有如实质，却又温和得没有重量。
王鸣泷显然很有些动容了，当能看见馆外空地时，她有些孩子气地朝跨坐在自行车上猴急的李慈润遥遥喊了一声：“李慈润，我们别看花了吧！”
李慈润骤然一脸不高兴，但还是臭着脸应着：“不看花就不看花，那我搭你去生活操场看小女生跑步。”
“哈哈哈哈！”王鸣泷像个小女生一样，在颓唐半露的春冬之景里跑向自己的爱人。
为了将就爱穿旗袍的王鸣泷，李慈润的车后座永远垫着一块拿锦缎裹面的紧实海绵。
她拍拍身后，如同一个驾驶着敞篷跑车向意中人吹口哨的热恋者，那样肆意地告知着所有人——
我们用尽余力相爱。
在那一瞬间，季司游这个旁观者仿佛看到意气风发回到了那两位老人身体里。
又或许，她们眉目从容老去，魂灵永葆青春。
自行车被李慈润骑得歪歪扭扭，隔了老远还能听到王鸣泷活泼如少女的笑声。
“……花开败了那天再去吧……”
“……怕花夺了我眼睛还是你怕把花羞蔫儿了……诶王小泷你再晃咱俩就得摔了！”
“你讲话怎么越来越浮夸了哈哈哈哈哈……”
·
趁着温清纶还没出考场，季司游等在教1外围的某栋教学楼，打算先囫囵过一遍王鸣泷给他的论文。
在确认绝大部分beta有生之年几乎不会受到信息素影响、beta除非服用基因变异药物方能化出假性腺体之后，季司游提心吊胆如过山车的心情这才平复下来。
利用化学方式分化假性腺体的可能性近几年来也日渐为社会各界热议，比起讨论这一操作的必要性，季司游在信息获取中更侧重于剖析其伦理性。
他对这个让无事人翘首以盼的“重大突破”进行解构，认为其依旧只是无数资本神话（*注）下的美役变种。
只有愚蠢的疯子才会用致残致死的代价去讨好那些被社会偏爱的既得利益者。
在季司游这里，哪怕假性腺体日后或许会被数不胜数的临床数据证明是收益大于成本的，他也无法想象温清纶有朝一日变成自己的同类——他有些偏执地将这样的改造归为“本末倒置”“画蛇添足”。
而针对非常规配偶所遇见的信息素失衡问题，王鸣泷给他的这篇文章提供了几个可行的方案，在ab夫夫之间，建议可以一言蔽之为：用药、训练与温习。
「alpha在伴侣无法提供刺激双方激素分泌的信息素时，可以尝试定期赴医借种信息素□□针。」
「伴侣一方属普通人群时可以利用辅助药剂减少发·情状态下的信息素依恋。」
看到这里，季司游眉头一皱，论文里把a、b、o隐隐分出高低阵营的理所当然给他带来了些许不适感。
他继续看下去。
「实验证明经过日常训练能够深度记忆（潜意识识别与作出反应）伴侣气味，有一定可能在易感期内成功自控勃·起频率、标记强度，并降低成结概率与射·精次数。」
「大量临床数据显示，习得自控能力的alpha如果以1次/季的频率进行再训练，有85%的可能性增强自身对外来信息素的耐受度；相同条件下，易感期内的成功概率降至60%，若alpha经诱发产生筑巢行为，概率波动区间为」
「……」
指腹停留在模型中的数据“85%”，季司游若有所思。
他抱着侥幸心拿自己念书时的学号登上了T大电子图书馆的数据库，T大还是挺良心的，电子资源依然为广大校友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