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觉得爸爸对姑父的感情很复杂，我说不清他到底是心疼姑父还是讨好姑父。
有时候，我觉得爸爸实在可笑，同样是面对暮年的无能和无力，爸爸对大伯有惋惜和心疼，但更多的是轻视和傲慢，所以他总是冲着大大伯厉声斥责，大大伯在爸爸面前，就像个犯错的孩子；对于三姑父，我觉得或许是幸灾乐祸更贴切，但是更多的依旧是深植在心底对强权的恐惧和卑微。小姑父过得不如意，他认为这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是，一旦小姑父稍微对他诉苦，他就不遗余力地帮扶他，就像主人仅仅一招手，狗就摇着尾巴趴在脚下。也可能是因为满足爸爸对强权的渴求，就像是供在庙里高高在上的神佛，只要轻轻一点头，就能让信徒抛弃生命。
可是爸爸怎么肯承认自己比三姑父低人一等的姿态，所以他要将自己的行为找一个体面的理由，于是他在心底默默地安慰自己：善有善报，我这是在做好事。再说，他又是我的亲姐夫，他是亲人，再怎么帮他都不过分。而且，吃亏是福，自己吃点亏没事的，老天会补偿我的。最重要的是，他要是赚不到钱，姐也过得不好，两个孩子也可怜。
爸爸对自己心底的解释越来越满意，也就更加理直气壮，只可惜就像是映在水面的月亮，只要轻轻一波动水面，就会发现虚无的现实。
“你这人怎么这么爱翻旧账？你眼里真的是没有一点亲情？他好歹也是我姐夫，怎么能那么无情？能帮到他，自己吃点苦头又有什么关系？吃亏是福，再说，这是做好事，你信我，做个好人不会错的。”爸爸一本正经地说，他频频点头，似乎害怕自己生出一丝自我怀疑。
“我们人要学会吃一堑长一智，人可以犯错，但是不能一直犯错。还有，你顾念亲情，人家可不把你当亲人看，除非你对他有用，他就赏几个笑脸给你。他就是这样贪得无厌的人，是一只喂不熟的狼，你再这样帮着他，也是热脸贴冷屁股，他不会感恩你，还会觉得你帮他是理所应当的。而且，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一有事找你，你就要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妈妈心酸地说，这些都是经验之谈。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搞得好像我要讨好他一样。难道我还会怕他？”爸爸气冲冲地问。
“难道不是吗？那为什么你在你大哥大嫂面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他们动不动就发脾气，可是你在你这个姐夫面前，哪敢有一丁点脾气？你总是想着尽所能的帮助他，还得看着他摆那种臭脸。可是你大哥日子也困难，你倒没有这么上心地帮他，这是为什么？难道自己的亲大哥还比不上他一个姐夫？而且我觉得你把自己放得太卑微了，甚至我觉得你是在讨好他。照我来说，你姐夫那样的人，他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到死也给不了他自私自利的性子，要用你的时候，就对你好声好气，不要用你的时候，就把你丢在一边。和他这样的人，没有情分可以讲，你不要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他不过诉诉苦，你就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他就是在一次次利用你的同情心，你不要上当了。你难道没听说吗？他总是到身边的朋友身边抱怨没赚到钱，一开始，别人都会体谅他，尽量帮衬他，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人家的同情心，现在谁敢搭理他？”妈妈的怒火之间消散，慢慢冷静下来，耐心地解释着。
爸爸默不作声，静静地抽着香烟。
“而且老话说的不错，帮急不帮穷。他要是碰到什么生死大事，我觉得我们得帮。他自己有手有脚的，自己不去做，等着天上掉馅饼，有什么资格抱怨穷？谁不是靠自己挣钱？他就是喜欢摆架子，重活体力活他拉不下脸去做，轻松的活又没有机会。要是真到了吃不起饭的那一天，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就算是搬砖也得去做。再说靠着自己劳动赚来的钱不丢人，像他现在这样，好吃懒做才是真的没骨气。之前，我还听你三姐说，冬笋出来的时候，我们村里有些男人靠着挖笋一天能赚五六百，她也想让你姐夫去挖笋，你知道他是怎么说你姐的吗？他说，你这个女人真恶毒，居然让我去挖笋，那也是我能做得起的活？你是想盼着我死吧？他也是一个大男人，居然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别人能挖他就挖不得？”
“他哪里拉得下脸去做那脏兮兮的活？”爸爸一针见血地点出，其实不止是姑父这么想，爸爸也是这么想的。他们骨子里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歧视，他们将自己划分为高等人，不屑地看着那些勤劳的体力劳动者。
“对啊，他就是拉不下脸，可是我问你，面子能值几个钱？真到了吃不起饭的时候，面子能当饭吃吗？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面子有那么重要吗？人活这一辈子，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包袱，轻松一点。我们都只是平平凡凡的人，谁又比谁高贵？所以啊，我说你，你要总是对你大哥大嫂大呼小叫的。他们都是你的亲人，这样让他们寒心，正是因为是你的亲人，他们才会纵容你的坏脾气，要是陌生人，早就把你骂得狗血淋头。可是奇怪的是，你对外人又很有耐心，有时候，我真是看不明白你。”妈妈看似在说姑父，实则是在暗暗地说爸爸。她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到爸爸身上。
或许爸爸的脑海中此刻正在回忆那些情形，不禁懊悔又失落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很容易就甩脸色。这几年，可能因为压力大，我心里很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