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温用两只手紧紧抓住马鸣凡的手掌，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漆俞轻轻拭掉他脸上的泪珠，说话时的目光没有再朝向马鸣凡的方向，“麻烦了，那我三个小时后来接小温。”
马鸣凡伸手示意漆俞跟上，“儿童乐园上六楼，沿通道走到尽头，右手边就是。您先请，我稍后过去。”
漆俞垂眸看着怀里安静下来的雷温，依照马鸣凡的指示往电梯的方向走。
马鸣凡刻意和他拉开距离，等人走远才跟上，她走回到前台的位置，继续斜倚在柜台边等待。
财务还没来，马鸣凡等的有些不耐烦，也是，罚款还要人花时间等，越想越觉得不划算。
马鸣凡前两天才在新闻上看到尚港市的最低薪资标准，而她自己的底薪，刚刚好比最低标准高出一百块。
这一百块，让这份充满剥削的工作变得合法合规。
至于入职时承诺的那些什么补贴，加薪，奖励，更是天方夜谭。
酒店自动就把提供给员工的食宿折算成现金，他们自己东拼西凑把薪资一算，非但不会觉得自己亏待了员工，反而会自诩为最佳雇主。
人自我辩护的能力实在是强大的有些可怕，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是坏人。
“哎哎哎，找不到事情干啊，站那发什么呆？”不知道从哪飘来一阵吆喝，马鸣凡都不用去找声音的来源，她对这声音的主人心里门清，不就是上次那个财务部的员工吗？
马鸣凡对他的印象可谓是记忆犹新，可能是干财务干久了，声音里都有一股子小数点味。
为了不再见到那倒竖的两条眉头，马鸣凡很有眼力见的主动印上去，快到人跟前了，她才反应过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只好把应付客人那套继续拿出来用，微笑着问好，“您好！”
竖眉头瞥一眼马鸣凡，没理会她的热情，反正从鼻孔里哼出一股粗气，嘟囔道：“就知道给人找麻烦。”
马鸣凡表情不变，连连颔首，“辛苦您跑一趟，麻烦了麻烦了。”
竖眉头从怀里的一沓文件夹里抽出来一份，看都没看就塞给马鸣凡，“损失都在上面，你看完没问题就签个字，月底从你工资里扣，或者你自己去财务把钱交上，随你的便。”
马鸣凡嘴上应着，手上动作不停，她快速翻来文件夹，找到最近日期的那一页，最上面一行赫然标着自己的名字，备注是浴巾×2单价89，共计172元。
短短一行字看的马鸣凡疑惑不已，她不是客房部的员工，没经手过物品赔偿的事宜，但一条浴巾居然要89块？这价格真的合理吗？
马鸣凡握着笔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请问，这个浴巾为什么这么贵啊？我记得应该不是这个价格的。”
竖眉头又瞥了一眼马鸣凡，明显不耐烦起来，“那是浴巾的成本价，你赔偿肯定不会按照成本价来，不然都像你这样，哦，觉得没多少钱是吧？拿去随随便便浪费掉是吧？我们一天天不要做事情的？天天要围着你们转，就处理这些事情是吧？”
马鸣凡咧咧嘴，就知道问这人问题纯属自找麻烦，不管你问什么问题他都没耐心回答，要不是知道这竖眉头真的是员工，马鸣凡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他特有的推诿工作的借口。
“行行行，别说了，我签就行了。”马鸣凡使劲点点头，一把抓过文件夹，就要在姓名那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
“不好意思，”漆俞不知道为什么去而复返，他显然是留意到了马鸣凡这边的情况，大步流星朝他们走来，“我刚刚有听到一些你们的交谈，抱歉，请问是什么浴巾？与我有关吗？”
漆俞来的正好，马鸣凡虽然并不后悔昨天给雷温提供浴巾的行为，她也能接受赔偿的钱由自己来出。
但当事人来都来了，她马鸣凡还没大方到连一百多块钱都视如粪土，她不比漆俞有钱，就连今天这个需要牺牲休息时间做的兼职，也只能为她带来六十块钱的收益，现在只要脑子活泛一点就能省下一百七十块，傻子才要没事找事，于是她果断把手中的文件递给漆俞看，“是昨天给您孩子提供的浴巾，酒店方面需要赔偿。”
漆俞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隐去唇边的笑意，故作认真的查阅了文件所示的内容，“记在我的账上吧，会员号是860014，”漆俞说着从西装胸袋里摸出一张卡片，“刷卡也行。”
见客人来了，竖眉头这时候反而矜持起来，他不肯收漆俞的卡，“这怎么能让您出钱，是我们酒店员工的失职。”
漆俞把卡递到竖眉头眼前，语气满是不容拒绝，“首先我并不觉得这是失职，这件事情昨天已经解决，我不再做过多讨论，其次，麻烦请刷卡，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这下轮到竖眉头点头哈腰了，马鸣凡默默后退一步，沉默的看面前的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打太极，服务业对客人的过分热情和包容，并不只出现在对待漆俞一个人身上，越是高档场合，对服务的要求越高。
客人钱花的越多，服务员的腰就要跟着弯下去，弯一点，再弯一点，只要客人有需求，匍匐于地也要在所不惜。
客人总是觉得花出去多少钱就要享用同等的服务，所以他们尽全力不让一分一毫的钱浪费。
即使那些钱，从始至终都不会落在普通员工的头上。
竖眉头推辞不得，只得殷勤的替漆俞刷了卡，漆俞背对着马鸣凡而站，他一只手插进口袋，另一只手把文件夹稳稳的托在胸前。
竖眉头小跑过来，双手把漆俞的卡递还回来，漆俞没有看他，声音冷淡，“笔呢？”
竖眉头不好意思的一弯腰，“不麻烦您签字了，我来就行。”
他怎么能让客人签字，钱出了就算了，起码除了在场的三个人，没人会知道这件事，要是客人连字都给签了，他该怎么跟经理那边交代？
漆俞把卡塞回胸袋里，淡漠的拒绝了竖眉头的殷勤，“我付了钱，总要有个证明，不然你们再找马小姐多收份钱，事情又该怎么处理？”
竖眉头：“不会的不会的，您多虑了。”
漆俞：“拿笔，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竖眉头为难的抬头看看马鸣凡，犹豫着没有动作，心里还在不停的琢磨解决办法。
马鸣凡没眼色的直接把手里的笔递过来，“您用这支。”
漆俞低声向她道了句谢，在文件夹上洋洋洒洒写下自己的名字。
竖眉头在漆俞没注意的角度，狠狠用眼睛剜了马鸣凡一眼。
马鸣凡佯装看不到，反正自己跟竖眉头又不是一个部门的，银行卡也办好了，又不用当面找财务部拿工资，马鸣凡才不怕得罪他。
漆俞签好了名字，把文件夹还给竖眉头，他没有说话，只是不着痕迹的看向竖眉头身后。
竖眉头不愧是真正的职场老人，他几乎是立时就领悟到漆俞的意思，这眼神儿是让他，现在，马上，滚开。
竖眉头没有受到侮辱的觉悟，他费力抱起那厚厚的一沓文件，顺着漆俞视线的方向，绕了一个大圈重新回到经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