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的卧室明亮而欢快，印出黎明与曙色的绒布窗帘被人调皮地拉开了一个小角，半掩的阳光照亮了苟的书桌，映红了上面采用彩虹色做成的橡皮泥手工艺品，做的是一匹匹扎眼的小马。书桌的架子上谨慎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比如落在地球仪上大西洋区域的灰尘，或者陪沙漏一起陷入时间循环里的沙子，在套圈游戏中赢来的小茶杯里还放着陪苟经历过中考的线头，而那本第十一版的新华字典仍忠心耿耿地留在记忆的某处。
一夜里苟睡得很踏实。
卧室外飘来阵阵菜香，空气中弥漫起小米粥独特的清香味，令人无处安放的神经顿时惬意起来。
“起床吃饭了。”清脆的碗碟碰撞声响起。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将自己舒舒服服地舒展开。
“嗯，碗筷给我，去叫你弟起床去。”
一阵朝气蓬勃的脚步声走近，在苟的梦乡里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马上苟就双手挥舞，在空中乱蹬乱踢，像被火烧火燎了一样坐了起来。
“我以为不会迟—”苟在看见苛德幸灾乐祸的笑脸后醒悟了过来，停下了翻身下床的动作。
“对，暑假第一天。”苟摩梭了一把脸，将脸上出现的抓痕舒展开。
“精神点儿，起床吃饭了。”苛德用力道不小的劲拍了拍苟的胳膊，差点就让生锈的机器散架，零件掉得一塌糊涂。
“我已经起来了。”苟揉着被拍疼的部位懒洋洋地抱怨道，“你今天起这么早干什么？每天不都是睡到十点之后才起的吗？”
……
“嗯？”
无人作答？
苛德在一旁陶醉地挥着手，仿佛正在穿衣服的苟被他手中无形的丝线操控着。
“真是够了。”苟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苛德，绷起了脸，虽然他下一秒就被苛德少东少西的指挥给逗笑了。
“真是够了。”
苟迅速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经过了苛德，在门口看着苛德忘乎所以的背影，打了个哈—欠
厕所的门吱扭响了一声，苛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笑着深深弯下腰，然后直挺挺地朝苟刚收拾好的床上倒了下去，舒舒服服地挥舞着双臂和手指，在破坏最大化的同时使劲憋住笑。
苟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今天是他头一回这么仔细地打量自己，备战高考的几个月里，他忙到肯本没有闲心去照镜子，在那段难忘而可靠的时间里，让苟一度轻信自己只是一处虚无缥缈的幻影，在世界各处都站不稳脚跟，以后只能飘忽不定，无所事事。
苟沾湿了一张卫生纸，擦了擦眼前模糊的镜子，在新的污痕出现前自己竟出奇的陌生。他都快把自己原本的样子给弄丢了。
简单洗漱过后，苟向饭桌走去，后者则是另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战场。
堆满丰盛早餐的长方形餐桌上，苟先生和苛德一个坐在苟的右侧，一个正对着苟。
苟落座时，苟先生正在慢条斯理地剥刚煮好的鸡蛋，这么个慈祥善目的男人，此刻在给新鸡蛋去壳时，眯着眼，露出怀疑的神色，苛德正在给他切好的烧饼中间放萝卜干和海带丝，他的粥碗里还浮着从筷子上脱落的黄豆皮，笑吟吟地在粥中大放油彩，很了不起。
一家人就那样肌肉放松的坐在木头桌旁，安安静静地咀嚼着每一口食物。
苟先生是第一个享受完早餐的，他笨拙地将座下的椅子摆回了它原来的位置。苟先生只在吃饭的时候才借用用在阳台晒太阳浴的扭背弓藤椅，比如—现在。苟先生悠哉游哉地重新窝了进去。
第二个离开餐桌的是苛德，他毅然决然地将收拾餐桌的重任留给了苟，出于好心，他将餐桌上空的口袋揉成一团，去厨房喝水时带到了垃圾桶，而他留有食物残渣的碗则在风中慢慢变干。
苟刚刚才撕掉粥皮，喝到第一口粥，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你满足了？”看着苟乐呵呵的样子，苛德有事没事地凑了过来。
“呃，嗯。”苟顺着心意。
“你还记得你昨天做了什么梦吗？”
“呃，没做梦。”
“好吧，那你还记得昨天咱们谈的话题吗？”
“呃，我们谈过假期工。”
“就是这件事。”苛德微微皱了下眉，“你暑假想去哪玩吗？想去张家界玩蹦极吗？是不是太高了，我看你也没那个胆。那你想不想去爬山呢？恐高吗？嗯？或者考虑一下去…”
“呃，哪不哪的，能先让我吃完饭吗？”苟开始不耐烦地打了个颤抖，假装饭已经冷掉了的样子。
“当然可以。你看这样吧，不行我给你推荐一个吧。”苛德完全不在乎苟的态度。
呃，随他吧。苟耸耸肩，碗端的比兀自说话的苛德脸还高。
在一段毫无特色的介绍之后。
苛德只让苟记住了他推荐的名字，减压者营地。
“名字挺有趣的。”苟很有见识地打断了苛德，“我现在要刷碗了，不如你也找点家务干吧。”
苟撤走了压在苛德胳膊肘下的玻璃垫。
“你不会后悔的。”苛德依旧不依不饶。
“何以见得？”苟将用过的碗叠在一起，带着它们迈着大步走进了厨房。他提了一个问题，可不是真心实意想要问题的答案。
“求人不如求己。”在苟吸着鼻子检查是不是煤气泄露的时候，苛德突然冒了出来，从他的角度观察着苟。
“为什么不自己去一探究竟呢？”在苟将擦碗巾拧上个七百八十度的时候，苛德嘶哑低沉声音从后方传来。
“去了你—不就知道了吗。”在苟将抹布滴上洗洁精去擦桌子的时候，苛德拉着长调。
“跟你说了你也不可能懂。”在苟将手上残余的泡沫洗掉，关上厕所门后，疼痛难忍的苛德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扒出指纹雾痕的门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苟可能永远不会考虑去参加夏令营，不过那是在注视自己那暗淡无光的眼睛之前了。现在，苟悲哀地看着自己僵硬的、苍白的、赤裸裸暴露在外面的脸，布满抬头纹的前额上耷拉着曾经顺滑的头发，他凑近镜子，揪着眼下乌青的黑眼圈，在空洞无神的浮肿之下看清了布满在眼白中无数的红血丝。
“镜子就在这儿，你还可以再看一眼，说不定之前一切都是虚妄的假象，昨天的休息对你来说已经是够够的了，你绝对不可能如此狼狈。”
苟小心翼翼地拂过自己粗糙起皮的脸庞，在摸到自己下巴上长短不一的山羊胡时，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身心俱疲后的解脱感也帮不上苟一丁点的忙。
“肯定有人对施法着了魔，而我是无辜的受害者，不，不可能，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但我如此心力交瘁，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苟一时间惊慌失措，镜子中的自己竟然出奇的老……
好奇的视线明显地增加了……
他想放火烧太阳……
他得求救。他得大声报告此事。他得寻求法律的保护，让那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仅仅为了自己……
他也许得考虑考虑苛德给他的选择了……
…………
厕所里响起了滑啦啦的流水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自嘲的大笑。
有人开始觉得随心所欲无聊了。
苟脸上带着小水滴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
只是刚刚上演了一出出色的偶一为之的小短剧而已。
唯一真实的只有他在心中为自己的喝彩。
苛德坐在沙发上，他为找到一个说服苟的理由而在心中苦思冥想，现在的他显得十分紧张，惶恐不安，两只手在膝盖上紧张地扭在一起，看见苟从厕所过来，他正了正身子，愁眉苦脸的样子立刻烟消云散。他诚恳地吸了吸鼻子。
“想好要不要去了吗？”
“还用问吗？肯定不去呀。”苟立刻回答说。
“真的？”
“真的。”
“谁来问都是这个答案吗？”苛德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