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依赖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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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第一节课，江初意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一个纸团丢在了他的面前，他似有察觉的睁开眼，伸出一只手将纸团抹开，半含着眼皮看上面潦草的字迹：

周日电影院开张，你不是要追夏小窗？不买两张？

江初意将纸团揉了，想了想，又铺开，在上面写下答复：

感谢提醒，最近手头紧，明天去卖酒。

写罢，他将纸团重新揉好，刚要扔走，一抬头，巧了，刚刚还好端端站在讲台上，因头顶“秃然”而被称为“地中海”的小老头已经来到了他的座位旁。

老头肃着张脸，严阵以待的注视着江初意，伸出一只手说：“给我！注意你好半天了。”

江初意困意顿消，脸上浮起尴尬的笑容，连忙道歉，“老师，我错了。”说完偷偷抬眼望向对方，趁众人不备，将捏在手心的纸团以极快的速度塞进了嘴里，喉结一滑。

小老头的眉狠狠皱起，拍的身前的桌子啪啪响，吓得前桌一个女生的肩膀缩了缩。

“江初意，你知不知道明年你就要高考了，你要还想当混世魔王，休怪我不客气！”

小老头气急败坏的撂下这句狠话，下课铃恰好响了，厚重的铃声绵远悠长，余音袅袅。

江初意在铃声中乖头乖脑的望着小老头，他的眼睛偏圆，看人的时候带着几分无辜。小老头原本是横眉冷竖的神情，等铃声结束，这神情便硬了、冷了，最后消匿不见。

他颇为无奈的说：“写份反思交你们班主任。”

见江初意点头，他也就离开了。

班里的同学像忽然解除封印似的，议论声纷纷，视线都转向江初意这里，而江初意在小老头的背影消失在班门口的那一刻，便飞也似的起身，去厕所的洗手池呕吐了。

给他传纸条的何子林以为这都怪自己，也站起身，想去照看一下，听见周围的女生在讨论纸条上的内容。

她们都很好奇，也不知道那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竟然让江初意宁可吞下去也不愿意交给小老头看。

何子林插了一嘴，“能有什么？纸条是我扔给他的，写得当然是我对我兄弟的绵绵情思。”

女孩们捂着嘴冲他笑，“少自作多情了，小意宝贝会看上你。”

何子林晃着胖嘟嘟的身形，圆圆的脸盘上都是不满，哼声说：“怎么了？他没少吃我的大白兔奶糖。”

这个年代大家还很淳朴，同性恋的概念还没有很普及，江初意是男的，何子林也是男的，何子林嘴欠故意说骚话，女孩们也配合着回敬他，彼此都在开玩笑。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从书包里拿出五颗塑封的糖果，递给何子林，“这是我舅妈从国外带回来的，是巧克力糖，比你那大白兔好到哪里去，你帮我转交给小意宝贝吧。”

何子林“哎呦呦”的接过，自己先手贱的拆开一颗丢进嘴里，在女孩跳起来打他之前跑开了。

他品着嘴里甜苦的味道，挂着一副得逞的嘴脸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女孩又好气又好笑的，大着声音叮嘱：“剩下的记得交给他！”

学校的厕所修在教学楼外面，和教学楼隔着半个操场，是栋红漆房子，去一趟还是挺费劲的。课间休息才十分钟，人人都得飞奔着上厕所，因此高中三年读下来，这个学校的学生都被迫练就了好体质。

何子林怕待会儿上课了，小跑着寻到厕所，喘着气一头扎进和蹲坑一墙之隔的洗手池，目光极速寻找，望见一道属于少年的清瘦背影，便大喊一声“江初意”。

江初意回过头，下巴上都是水，他随意的抹了把下巴，眨巴着眼睛问正向他走来的何子林：“你来干嘛？”

何子林说：“来看看你呗。”又勾了勾嘴角，满脸坏笑，“真行你，你这纸算是为爱而吞，要是夏小......”

他话没说完，站在他两步外的江初意猛的扑上来，用他那**的手掌一把捂住何子林的嘴巴，咬牙切齿的教训他：“你嘴巴怎么这么大，这儿这么多人呢！”

何子林以格外黑亮的眼睛扫视一圈四周，发现确实有不少人在注视他们，忙点点头，江初意这才松开手，何子林胡乱擦着自己的下巴，“好恶心，这不会是你的口水吧。”

江初意说：“什么口水，这是自来水。”嘴上这么说，却伸出手去问后面的男生要校服，“谢竹霄，再用一下你的校服。”

被唤“谢竹霄”的男生站着没动，他垂着一只手拿校服，握着校服的手掌很大，骨节微凸，很有几分掌控力，而那浅蓝色的校服已被洇湿了一大块，刚才，江初意正是拿这校服擦弄脸上和身上的水。

对面何子林听到谢竹霄的名字，猛得抬起头，这才注意到江初意的斜侧还站着个男生，这人高出江初意大半个头，夏季短袖校服包裹下的肩膀已初见宽阔，留着简简单单的寸头，很薄的单眼皮，眼睛狭长，压着视线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射出的光冷冷的，脸上透出的是与年纪不符的阴鸷和沉稳。

“哇！”何子林惊呼了一声，“你就是高一时候，老考咱们年纪第一名的那个姓谢的大学霸！”

他夸张的拱拱手，嘴里念叨着：“久仰久仰。”

谢竹霄冷淡的和他点了点头。

江初意看两人客气的样子，怪难受的，十分自然的和何子林介绍说：“这是我发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何子林和江初意是高二分班以后才认识的，开学不过一周，两人就很熟悉了，但这还是何子林第一次了解到江初意和谢竹霄认识，还是发小。

在何子林反应两人关系的时候，一旁的江初意见谢竹霄不再给他借校服了，耍起无赖，“都说了我帮你洗啦，纠结什么呢，不就一块布料？难不成你还想着把它套身上？天这么热，你要把它穿身上还不得捂出痱子。”

江初意小嘴叭叭的停不下来，谢竹霄却只是垂下眼皮看他一眼，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面无表情，一看就是不乐意继续把自己的校服给别人当毛巾使了。

这时候，何子林变得有眼色起来，笑呵呵的摆手，“没事没事，我用水龙头洗一下，不用擦，天热，很快就自己干了。”

江初意挠挠头，给何子林让出位置，见何子林一屁股挤进他身后的水龙头，他侧过脑袋问谢竹霄，“反正都被我弄湿了，再湿点也没啥呀，难道你刚才就不愿意给我使？”

他还在说拿谢竹霄的校服当毛巾的事。

谢竹霄伸出一根手指，替江初意抹掉鼻子上几滴碍眼的水珠，动作温柔，然后才淡淡的说：“刚还不是你一脑袋扑上来的，叫我怎么拦？”

谢竹霄向来冷淡，江初意早就习以为常，因此也没生气，反而弯腰，非常懂事的将谢竹霄垂着的校服一把抱进怀里，“好啦好啦，我最会洗衣服啦，说好帮你洗的，绝不反悔。”

谢竹霄矜持的“嗯”了声，见他把自己平展的校服粗鲁的揉在怀里，也没有阻止。

想起纸条的事，他叮嘱：“下次不要随便把写过的纸塞进嘴里了，上面都是细菌。”

“知道的，今天是紧急情况，我总不能让别人把我的秘密传开吧，那也太丢人了，再说，我不是已经吐出来了吗？”

纸条上的内容，江初意已经告诉给谢竹霄了，但是听到秘密两个字，谢竹霄还是下意识皱了皱眉。

不知不觉间，他和江初意都长大了，且江初意已经有了自己的秘密。

丁溪中学是按照学生的期末成绩分的班，成绩最拔尖的都在一班。

夏小窗和谢竹霄恰好都是一班人，江初意就借机和谢竹霄打探夏小窗的情况，“你觉得那个夏小窗怎么样？”

谢竹霄的答案是“不清楚，没注意过。”

“她那么漂亮，你竟然没注意？”江初意不可思议的说。

他想到之前和谢竹霄聊到漂亮姑娘的时候，对方就不屑一顾的样子......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江初意又拽拽谢竹霄的衣襟，压低声音问：“谢竹霄，你是不是性冷淡？”

谢竹霄：“......”

他瞪了他一眼，彼时恰好上课铃响起，谢竹霄就转身走了，瘦高的背影散发着清泠泠的气质，留下抱着他校服的江初意站在原地。

他这是生气了吗？

江初意忍不住揣测。

一道幽幽的男声在江初意耳边响起，“你这发小人好冷，是不是性冷淡可真是说不准呢。”

江初意被吓了一跳，一回头正对上何子林珠圆玉润的脸盘，他抚着胸口，不忘替谢竹霄辩解，“他是外冷内热型。”

何子林故作高深莫测的扬了扬脖子。

两个迟到专业户也不怕再度迟到，晃晃悠悠的出了厕所。

一脚刚跨过厕所门，何子林才想到兜里还有四块巧克力糖，于是顺手摸出来，说：“这是我前面那女生送给我们小意宝贝的。”

江初意抓过糖瞧了瞧，很稀奇，嘴上说着：“不要拿这个称呼来恶心我了。”

何子林不以为意，“这怎么就恶心你了？大家都这么叫的。”

江初意头疼的按按额角，说起来这个称呼还是江奶奶对他的昵称。

那是开学第一天，他又犯了马虎，没带铅笔盒，于是第一节课刚上，一个老太太手里捏着个笔袋，一路打听，终于来到他们班门口，在江初意班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声音不小的打断老师上课，问：“我的小意宝贝在这个班吗？”

班里同学觉得好玩，下了课用这个称呼来调侃江初意，江初意哭笑不得，大伙见他没生气，更加来劲，从此以后，这个称呼就常伴江初意左右。

想完这段，江初意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即将进入班级的谢凌霄。

高二1班的教室恰好在二楼最左侧，距离厕所小独栋也就两分钟的路程，正式铃和预备铃之间隔着两分钟，因此谢凌霄不用狂奔，也能赶在正式铃响起之前踏入教室。

江初意撂下何子林胖乎乎的身体，疾步飞奔，像只小豹子，终于赶在谢凌霄踏入班级前追上了他。

谢凌霄不解的回过头，望向他。

“给你给你。”江初意献宝似的，将手里的糖塞给谢竹霄。

“同学给的，送给你两颗。”

谢竹霄低头望着手里的糖果，刚要说话，江初意便哥俩好的拍拍他的肩膀，嘱咐他：“不要生气了啊。”

说完先是笑眯眯的和他挥手，然后又推了推他。

谢竹霄望着江初意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拿糖果的手缓缓收紧，似乎还能感受到残留在上面的属于江初意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