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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香》是Miang所著的一篇古代言情小说,这篇小说主要讲述的是众人皆是宁王霍景,生来薄情寡性,手段狠厉,与他做对的人通通没有好下场,某日,一下属为了讨好他,主动献上娇妾一枚,娇妾名唤笑笑,体有异香,顾盼生姿,端的是体态婀娜,魅惑人心,霍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能是送上来监视的细作,后来,霍景搂着女子纤细的腰肢:真香~
3万字|次点击更新:2019/06/27
《偷香》是Miang所著的一篇古代言情小说,这篇小说主要讲述的是众人皆是宁王霍景,生来薄情寡性,手段狠厉,与他做对的人通通没有好下场,某日,一下属为了讨好他,主动献上娇妾一枚,娇妾名唤笑笑,体有异香,顾盼生姿,端的是体态婀娜,魅惑人心,霍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能是送上来监视的细作,后来,霍景搂着女子纤细的腰肢: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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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江州初夏,薄暑袭人。
纸纱牖外,蝉鸣低低,间或夹杂几声弦音牙响,弹的是慵慵懒懒、慢条斯理的调子。
庭院里朱萼绿条争发,在青石砖面投下一圈淡影。绿柱红檐之间,一个矮个儿丫鬟提着群裾,匆匆疾步而行。未几,她在一扇门前停下,难掩兴奋之色,向门里问道:“姑娘起了吗?”
“唔……”
半掩的门扇内,传来依稀的声响。
这丫头按捺不住,挂着满面笑容,推门嘎吱而入。“姑娘可别午睡了,快起来收拾收拾,柳四公子来了!四公子他呀,已和家里商量妥当了,打算给姑娘您赎身子呢……”十三四岁的丫头,絮絮叨叨地说着,已开始替自家姑娘挑拣妆奁匣里的钗饰,“现在赶紧去前头,还能见着四公子呢……”
珠帘后,一道人影半坐了起来,不过片刻,她又重新仰倒了回去,抱着玉枕翻了个身。
小丫头怔了一下,忙扑过去打起床幔,推了推床上的女子,急道:“姑娘,该起身啦!”
那床上的女子这才迷蒙着眼,坐了起来。只见鸦黑发丝自肩上披落而下,柔顺如水似的。她摩挲着,将一缕发丝撩到耳后,露出张满带夏困懒倦的脸。
“石榴,你说谁来了?”她揉了揉眼。
“四公子来啦,柳四公子!姑娘不是常说他通乐理,和一般的臭男人不一样吗?”丫鬟石榴嘟囔着。
午憩被吵醒的唐笑语,这才清醒了过来。她怔了片刻,低头喃喃嘀咕道:“我只是与他说笑着玩,他还当真了?……还回家去与柳老爷、柳夫人商量了?”
石榴偷着乐起来:“姑娘这样国色天香,整个江州,不知有多少男儿为姑娘你倾倒。柳四公子动了真心,也是难免的。且四公子风流俊美、痴情儒雅,姑娘还不赶紧抓紧了,将人哄住?”
唐笑语从薄被里伸出一只手,叫石榴伺候自己穿衣服,低声说:“我可不信!他又能有多痴情?”
话虽这么说,但唐笑语还是有点怔怔的,心跳得快了起来。赎身子对于她而言,可不是什么小事。虽妈妈不大可能放她走,但若此事当真成了……
她这一辈子,也许都会就此改变。
“四公子信誓旦旦地说了,他要娶您为妻呢,能不痴情?”石榴笑嘻嘻地给她换衣裳。
石榴说话的方式,一贯没大没小。要在普通人家,丫头这么和主子说话、玩闹,那铁定是要挨板子的。但在水莲院,这却是常事。原因无他,只因唐笑语不是什么正经主子。
水莲院在江州的名声,好坏掺半。
往坏里说,水莲院是勾栏销魂之所,养了一楼一馆环肥燕瘦的美人,勾的江州男人日思夜想、流连忘返。往好里说,水莲院的姑娘们从来只卖手艺,不陪笑脸。吹拉弹唱,每个姑娘皆有一样精通的:或是黄鹂嗓子,或是琵琶妙手;这满院的天音妙弦,叫京城的大人物都有所耳闻,以至于不远千里前来一饱耳福。
而唐笑语,便是水莲院的一棵摇钱树。她能弹琵琶,还擅舞乐,最拿手的是曲子是《金谷园》。江州的文人骚客,有不少都爱千金一掷博她笑,还写了“小怜弹破碧云天”、“弦上相思汉妃识”之类的诗文,四处传扬。
石榴是水莲院打小买来的,除了伺候人,还要学歌乐。等她到了十五岁,也要登台卖乐。水莲院的妈妈将她放在唐笑语身旁,也是希望石榴能沾沾唐笑语的福气,以后大红大紫,令水莲院财源广进。
唐笑语换好衣裳、梳了发髻,和石榴一道穿过中庭。路上树荫蔽日,一径的鸣蝉冗长作响。有个女郎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唐笑语仔细听了听,是在唱《金谷园》呢。
“石郎呀……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这女声吊着嗓子,婉转妩媚,煞是好听。
到了花厅前,石榴就迫不及待地率先冲了过去,俏皮笑道:“妈妈,咱们姑娘来了!”
“见过柳四公子。”唐笑语在门扇前低身一礼。
门后的厅室内,坐着个年轻公子。他穿一袭天青色柳叶纹长衫,发冠高束,手持折扇——那只拿着折扇的手,不知为何有几道细小伤口——神色腼腆中略带丝紧张。他本有一张文雅面容,但此时涨红的面色,让他的面庞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笑语姑娘……”他眼神轻晃了一下,有点儿紧张,“我和燕妈妈谈妥了,替你赎了身,迎你回家去。”
他悄一抬眼,看到门口略略垂首的少女,面庞愈红。
夏日微炎,唐笑语穿了件轻透的浅杏色上襦,下系一条翠烟罗裙,半卷袖下露出截嫩笋也似的腕子;堕倭松薄,斜插两支花檀木簪,额边再散两缕细碎乌发,露出对秋水似的眸子,并一双远山云岫样儿的眉。
她并非是水莲院最美艳倾国的姑娘,却让人看了就心里舒坦——脸蛋甜,眼神光甜,笑出两个梨涡的模样也叫人心里绵丝丝的,仿佛偷吃到了一星半点的糖。
柳四公子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如擂鼓,赶忙低下头去。
燕妈妈在一旁赔着笑脸,眼里挂着满意之色。她恭敬客气道:“四公子这样痴心长情,咱们笑儿也是记在心上。平日里,她有事没事就要念叨一声四公子呢。”
唐笑语一听,心便小小地跳了一下。
看来,燕妈妈已经和柳四公子谈好了,要让她跟着四公子回柳府去了。
水莲院的姑娘,大多数都逃不脱这一个结局——姑娘们自小被养得花容月貌、金尊玉贵,年少时是五陵年少争缠头的光景;待得年岁渐长,便由阔绰人家赎身,或是做妾,或是为伎。
唐笑语在水莲院长大,自然清楚自己的将来也是如此。只是,她还存着一丝念想——也许,她可以为自己赎身,做一个自由来去之人呢?
纵使,这希望只有一星半点儿,她也怀抱着念想,暗地里攒着银钱。这么多年了,她在水莲院一日红过一日,有无数男子想为她赎身,但燕妈妈念着她是棵摇钱树,便是再高的价钱也不愿松口。她还以为,也许她这渺小的愿望可以实现——
但她没想过,梦醒的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见唐笑语怔怔出神,燕妈妈焦急地催促:“笑儿,还不快谢过四公子?平日里最念叨着四公子,怎么公子到了,你便丢了魂儿似的?”
唐笑语连忙仰起头,露出两道浅浅梨涡,绵声说:“谢过四公子。”
她是贱籍,托身于这水莲院中,并无多少挑剔的权力。能得柳四公子的青眼,还让他说出“娶为正妻”这般玩笑似的话,已经是她的造化和福气了。
除了巧笑嫣然,谢一声恩,也没其他好做的。
燕妈妈笑吟吟看着二人,想起到手的大笔金银,心底美滋滋的。她道:“笑儿,后日四公子便会派人来接你,你这两天好好收拾收拾,与姊妹、师傅话个别,日后专心伺候四公子去。”
说罢,燕妈妈就退了出去,还把探头探脑的石榴也给拎走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却还能听到有个歌女在唱着《金谷园》,依稀还是“郎笑藕丝长”这一折。柳四公子略略咳了咳,红着脸,道:“笑语姑娘,我唐突为你赎身,还望你不要见怪。”
唐笑语摇摇头,笑眸弯弯,说:“笑儿当谢过公子才是。”
柳四攥着折扇,结结巴巴说:“我爹娘不大同意你进门,如今我自己住在外头,没了以前的富贵,还望笑语姑娘见谅。待…待我考中了,有了功名,再给笑语姑娘凤冠霞帔。”
唐笑语一听,怔住了。
柳家是江州的名门,家中四位公子个个出众。这柳四也是文采斐然,名传十里。万万未料到,他会为了自己与父母闹僵,甚至还搬出了柳府,一人独居。
要是传出去,这可是要落人话柄的。就算考中了功名,于官场上也添一桩笑柄。
“这…值得吗?”唐笑语蹙眉,“我也非什么倾国美人……”
“值得。”柳四点头,腼腆一笑,“笑语姑娘说了,你此生最大的愿景,便是给自己赎身。且你不想做妾,宁可一穷二白地自己过活,也不想做个高门妾室。我柳文轩又怎能用妾室的身份,来折辱你呢?”
他这话说的略有点儿结巴,却极是恳切。一双漆黑的眼望过来,晶亮晶亮的,满是少年人的赤忱与天真。
他确实真心欢喜唐笑语,不仅爱慕她容颜舞艺,更爱她身上一缕奇香。她自己久闻不绝,别人却如置身芝兰之室一般。
唐笑语听着他的话,心底微微一软。自己偶尔的酒后一句话,柳四竟然当了真。
“公子可真是说笑。”她低了头,故作娇羞,不着痕迹地避开柳四的眼神。
她自知自己是贱籍,当不起柳四这样的厚爱。他可以这样说大话、开玩笑,她却万万不想当真,免得日后伤了自己,还作践了一颗心。
柳四看看外面的日头,说:“笑语姑娘,我不能久留,这就要走了。后日,我便派人来迎你回家。”
他想要走,又显出一副踌躇模样。好半晌,才从袖中抽出一支发簪,递给唐笑语,道:“这……这是文轩亲手所作,雕工拙劣,还望笑语姑娘不要嫌弃。”
这是一支木簪,粗劣地雕出了一双并蒂莲花,虽见其形,却不得细节。簪身被捂得微微发热,也不知他在袖中将这簪子揣了多久。
“恭送四公子。”唐笑语收下发簪,作出惊喜之色,又将他送了出去。
二
柳四公子为唐笑语赎身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几个水莲院。入了夜,所有的姑娘都知道了,水莲院最鼎鼎大名的摇钱树唐笑语就要嫁出去了。
几个相好的姊妹都争先来凑热闹,左左右右,将她团了个严严实实。屋里一片胭香脂软、娇声燕语。
“妈妈竟然当真舍得放笑语姐姐走!先前那么多人都想赎笑语姐姐,妈妈不都回拒了?”
“柳家的公子,不仅有钱,更有柳府的权势!这是那些满身铜臭之人可比的?”
“这柳公子文采翩翩、外貌俊朗,嫁给他,便是做个妾也值当!笑语姐姐可真是寻了个好去处。”
众女都艳羡不已。毕竟,身为歌姬舞女,人在贱籍,总是命不由己。能被柳文轩赎买了去,在她们眼里可真是撞了大运。唐笑语坐在一旁,听着众姐妹道喜之声,并没多说什么。
上灯了,水莲院最热闹的时候到了,诸姑娘这才纷纷散去。燕妈妈差了几个仆役、嬷嬷过来,帮唐笑语收拾行装,唐笑语自己则坐在走廊上,懒洋洋看着夜晚的星河。
晚上是水莲院最热闹的时候,歌舞不断、管弦妖娆,灯火绵延不止,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热闹。欢笑哄闹、娇声软语,无一不是销魂。往日里,唐笑语隔三差五便要登台献舞,但如今她已是柳四的人了,便不用出去抛头露面了。
石榴从小厨蒋拿了一叠金丝豆沙卷来,一大一小二人便盘腿坐在走廊的靠椅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姑娘,你欢喜四公子吗?”石榴的嘴塞的满满当当的,好奇地睁着眼。
“呀……这个啊……”
唐笑语素手托腮,衣袖如水似地从手肘上倾落下来。她望着屋檐外的夜幕与一天星河,喃喃道:“我欢喜与否,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可没的选呀。
石榴说:“可我觉得,四公子是个好人,他待姑娘你也是真心的。”
唐笑语听着,便从袖中取出柳四所雕的那支木簪来。她用木簪迎着夜空,借着暗弱的星光,眯着眼瞧上头雕工粗糙的莲花。她想到白日里在柳四的手上见到的伤口,心里不由微微一动。
“也许吧……”唐笑语托腮,慢吞吞说。
她自小在水莲院长大,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有肥头大耳、粗鄙无礼的富商,亦有道貌岸然、满口君子的文人。那些个男人,无一不是对她殷勤有加、甜言蜜语,但她却从未对哪句爱慕之语动过心。
身为浮萍,她不敢奢想富贵权势,也不期望能独得宠爱。她所愿所盼,不过是能攒够银钱,为自己赎身,然后安稳平和、无波无澜地度过这一生。
至于柳四……
兴许,他是真心的,不过谁又敢保证日后呢?在这水莲院里,唐笑语早见惯了情迁心变的男人,并不对衷情之事抱有希望。
唐笑语将那支柳四亲手雕的木簪贴在颊边,轻轻磨蹭了一下,喃喃说:“这木簪子也不好看,却是温温润润的,摸起来也舒服……”
石榴吃吃地笑了起来。
夜色又深沉了些,不知为何,后院里忽然也热闹起来。几个今日本当休息的姑娘,竟都匆匆奔出了房门,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朝着燕妈妈的屋里去了。
石榴远远瞧见了,她把最后一块豆沙卷塞入口中,含糊问:“怎么大家都往妈妈那里跑?莫非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要是换做以往,定是叫姑娘你去……”
唐笑语说:“横竖也不管我的事儿了。过了明日,我便是四公子的人了呀。”
“也是!”石榴笑嘻嘻地,“姑娘,等你和四公子走了,过上了好日子,可不要忘了石榴呀!妈妈还指望着我能沾沾姑娘你的福气,日后大红大紫,和你一样呢!”
唐笑语听了,噗嗤一声笑起来:“那我有空了,一定回来瞧你。”
一大一小两个人,嬉笑了小半夜,这才姗姗入睡。
***
次日晚晨,笑语又是被石榴喊醒的。
“婉婉姑娘来啦!”石榴趴在她床边,嘀咕着催起。
唐笑语胡乱挥了两下手,抓着薄被坐起身。苏婉婉和她一块儿长大,唐笑语擅舞和琵琶,苏婉婉擅琴,二人关系亲近,笑语对她不见外,还在梳着头呢,就让苏婉婉进来坐下吃茶。
苏婉婉生的素净清秀,不是什么夺目生辉的姿容,却如一株出水芙蓉似的。她喜欢穿淡色,今日便是一袭月白,打扮的清净素雅。
“笑笑,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有谁来了?”苏婉婉做出神秘模样,压低声音说。
“谁呀?”唐笑语并不在乎。
在这江州的地界上,柳家就是最大的豪门望族。官职再高、名声再响,又有谁比的过柳家人呢?她对柳家的几位公子都熟识,因此也无所谓苏婉婉口中的人是谁。
“是京城来的大人,姓蒋。”苏婉婉凑近了她,语气微微激动,“听妈妈说,那位蒋大人想要甄选两三个姐妹,送到京城去。这一去,就定是荣华富贵不离身了,如今姐姐妹妹都铆足了劲,想要露露脸呢。”
唐笑语听着,轻轻“唔”了声,将头发松松挽起:“京城呀,那确实是个好地方。”
一定是京中的某个官老爷想要个美妾,听闻水莲院的大名,这才特地差人来探听探听消息吧。
苏婉婉见她一副不甚关心的模样,这才想起唐笑语如今已是柳四公子的人了。她用艳羡语气道:“笑笑,你是运气好,有四公子那样的良人怜爱。但整个水莲院余下的姐妹,又有谁能有你那样的运气呢?若是当真能被选中上京,那才叫改了命了。”
唐笑语抿唇一笑,说:“婉婉,你模样出众,妈妈爱重你,你一定会被选上的。”
她笑眼弯弯,两个浅浅梨涡在面颊浮现,清清甜甜的样子,仿佛能去夏日暑热。苏婉婉看着她的笑颜,也不由在心底暗暗惊艳。
幸好,唐笑语已被柳四公子赎走了,要不然这次上京的机会,指不定要落在谁头上呢。
这样想着,苏婉婉生怕唐笑语改了主意,又想舍柳四公子而上京去,便忙笑道:“笑笑,四公子对你衷情不渝,又是个才貌双全的贵公子。咱们贱籍女子,能有这样的归处,已是三辈子的福气,你可要好好与四公子过日子呀。”
唐笑语听着,笑容略略淡了些。旋即,她点点头,当应下了。
柳四公子确实是个翩翩君子,对于水莲院的大多数姑娘来说,嫁给他做妾是个上上之选,更何况是得他一句“娶为正妻、凤冠霞帔”的诺言呢?
但唐笑语却始终觉得,还是自己为自己赎了身,自由地独身一人过活才更好些。她不敢将柳四公子的承诺当真,也不敢去想日后四公子安定下来娶了正室的模样。
若是有的选,她不愿做个高门之妾。
***
那位京城来的蒋大人,连着在水莲院里逗留了两天,挑上了苏婉婉与另一个姑娘。这二人都是水莲院的佼佼者,能歌善舞,各有风姿。为了买下他们,银钱自是没少给,此外也给燕妈妈不少好处,令燕妈妈走路带风、满面笑意。
不过,这一切都与唐笑语没什么关系了。她只是有些舍不得自小一块儿长大的苏婉婉——日后,苏婉婉在京城,而唐笑语在柳家。两人这一辈子,兴许都见不到了。唐笑语挤出时间也想与婉婉多说两句,但婉婉实在是忙于上京之事,没什么空搭理她。
第三日的午后,唐笑语便要离开水莲院,去往柳家了。
她的行李已收拾妥当,大大小小四五口箱子。她的家当,大多数都属于水莲院,她不能带走,最占地方的也不过是一把琵琶、几件舞衣罢了。但在最压箱底的地方,她偷藏了许多这些年攒下来的私房银子,这是她日后生活的保障。
从水莲院出去的姑娘,日后多半是见不到了。几个姐妹送别唐笑语,小石榴格外舍不得笑语,哭巴巴的模样,嚷着要多看一眼她家姑娘。
柳四公子早就到了,只是不知为何,一直踌躇原地不敢上前。他冠衫齐整,秀气文雅的脸庞上氤着一抹微红,瞧着像是个初初与女子搭话的少年郎一般。
“笑语姑娘,文轩来接你回家了。”柳四终于舍得挪腾开他脚下那方寸的土地,上前与唐笑语说话。他抬头瞧见自己仰慕之人就在跟前,脸不由地更红了,“未料到,笑语姑娘竟当真愿意……”顿了顿,便如只无头苍蝇似的,说起乱话来,“文轩如今是白身,又无家族依傍,不过一介普通书生……”
看他这么语无伦次的样子,唐笑语便暗暗觉得好笑,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柳四愣了下,红着耳垂退到一旁,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道:“咱们先回家吧。”
唐笑语摇摇头,玩笑道:“四公子竟离家独居,若要让世人知道了,笑语岂不是成了红颜祸水?”
柳四哪里舍得让心上人背这个骂名?他忙把责任揽过来,道:“都是文轩自己做的主张,与笑语姑娘又有什么干系呢?……日后,文轩定不会负了笑语姑娘。”
他这副真真切切的模样,便是不喜欢他的女子看了,都要先心动三分。
唐笑语也不是什么草木石心之人,心底也有点儿感慨,想着婉婉和小石榴说的话兴许还真没错,柳四当真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她瞧着柳四,脑海里便忍不住浮现出一片景致——柳文轩通乐理,他的箫虽不算精妙至极,却也别有一番乐律。若得他伴乐,兴许起舞也多了几番乐趣。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石榴在一旁笑嘻嘻地起哄,说:“四公子,咱们姑娘贪睡,爱闹,日后可交给你啦。”
柳四红着脸,结结巴巴说着“好好好”,狠狠地点着头。
唐笑语环顾一下四周,望着庭院里熟悉的绿柱飞檐,心底有浅淡的不舍。
她是不大喜欢水莲院的——燕妈妈与师傅们分毫没有人情味,只知道催着她登台赚金子、银子;但其他同命相怜的姐妹,却与她有着深厚情谊。她的手脚起了乌青,是姐妹帮着抹药;有了新的胭脂首饰,也是姐妹为她在铜镜前妆点涂抹。
“石榴,我走了,你日后可要好好照料自己。”唐笑语轻笑着弯下腰,弹了一下石榴的脑门。
石榴吃痛,嘟囔着摸摸脑门。目光一扫,石榴瞥见径边有一抹灿金黄色。那是一朵金线蝴蝶,细碎花蕊如织女的锦仙似的。石榴弯腰,摘下那朵枝头花,踮着脚递给了笑语,道:“姑娘姑娘,戴上这个再走吧。”
唐笑语愣了愣,还是接过那朵金线蝴蝶花,小心翼翼别在髻上。旋即,她摸着那柔软花瓣,嫣然一笑,问:“好不好看?”
十八岁的姑娘穿一身淡杏色衣裙,颈如白瓷、肤似新雪,小露半点齐整皓齿,笑眼如春池似得动人。她不施脂粉。未着浓妆,偏甜到了人的心坎里。髻上的一抹艳明黄色,竟比任何一处风光都要活泼鲜艳、生动可爱。
一时间,石榴与柳四几人都有些惊艳,略略呆滞住。
就在此时,一旁的树后,传来一道气恼的男子嗓音。
“燕妈妈,我先前怎么不曾见过此女?为何偏将她藏起来?是不将咱们老爷放在眼里?”
三
“燕妈妈,我先前怎么不曾见过此女?为何偏将她藏起来?是不将咱们老爷放在眼里?”
只见一臃肿肥胖的男子,从树后的小径中步出,满面不高兴。
石榴见了这肥胖男子,小声嘀咕道:“姑娘,他就是那位蒋大人的马前卒,不知是个管家还是个跑腿的,妈妈管他叫蒋福。这蒋福的嘴皮子厉害的很,妈妈都说不过他呢。”
唐笑语闻言,愣了一下。
京中来了一位蒋大人,在水莲院甄选美人,这事儿她知道。但她没料到,自己将要走的时候,还与蒋家的家奴碰上面了。
蒋福身后不远处,就站着他的主子,蒋海忠。那是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穿一身石湖蓝衣袍,瘦面高颧,目光如鹰,一瞧,便不是个普通人。
这位蒋海忠,就是来挑选美人儿上京的正主。那肥胖的蒋福,不过是他手下一个家奴。
燕妈妈扯着帕子在一旁赔笑,道:“福大哥息怒,这是咱们家的笑语姑娘,她早两天已被柳四公子定下了,不是咱们水莲院的人了。”
蒋福在前头跳着脚,与燕妈妈气恼地说:“早两天定下了?早不定晚不定,偏在咱老爷来的时候,她被人定下了?燕妈妈,你这是舍不得手里的摇钱树,打算留着做后路?”
这蒋海忠是京中的官儿,一句话就能碾死江州人。蒋福狐假虎威,在水莲院里也是鼻孔朝天。
燕妈妈听了蒋福这句话,脸色瞬时煞白,忙陪着笑脸劝道:“大哥可别气,这当真是巧合了,奴又哪儿有欺瞒的胆子?且柳四公子与咱们笑儿是两情相悦,我做人妈妈的,总想着姑娘有个好出路,这才答应了四公子……”
蒋家是可怕,但柳家是江州的地头蛇,那也不好惹。夹在这两人间,燕妈妈真是左右为难。
蒋福闻言,眉心愈紧。
他家老爷此次屈尊来水莲院,为的就是挑选两个绝色女子上京去,送到贵人的府上。
但仔细挑剔后选出来的人,却偏偏不甚得老爷的意。老爷说了,这些庸脂俗粉,定然拿不下那个贵人的心。他以为是这水莲院浪得虚名,不配“天下绝色出其中”的称号,未料到是这燕妈妈留了一手,舍不得摇钱树,藏起了资质最好的那个。
打定主意是燕妈妈欺瞒了自己,蒋福的恼劲儿就上来了。他寻思了阵,先谄媚地转过身去,与自家老爷哈了下腰,耳语两三句。旋即,蒋福就语气笃定地对燕妈妈说道:“此女,我家老爷也要买下,一道带上京去。”
“福大哥,这……”燕妈妈苦不堪言。
唐笑语在旁听了,微微悚然。若是当真被这蒋大人选上了,去了京中,那这辈子就绝对逃不出了。京城那样的地方,岂容得她放肆?且她上了京,不是做妾,就是家伎,比之现在,又能好到哪儿去?
她望向燕妈妈,小小地摇了摇头,希望燕妈妈可再劝说两句。但燕妈妈一副有口难言模样,不敢开口,只皱着眉。
柳文轩见笑语面色微微泛白,忙将她遮在身后,对着远处的蒋海忠说道:“这位大人,笑语姑娘与某两情相悦,如今是我府上的人了,又岂有你说带走就带走之理?”
柳文轩是对蒋海忠说的这句话——倘若说服了这蒋海忠,他手下的蒋福自然不敢再多嘴。可蒋海忠偏偏只是沉着脸,神情淡淡地负手站着,什么也不说,仿若未听见柳文轩的质问,只是在看着庭院中的风景。
蒋福不满地跳了起来,他瞪着柳文轩,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你就是柳家的老四?”
“……正,正是。”虽这蒋福只像是个管家,但柳文轩还是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蒋这个姓氏,在京中似乎很有名气。柳文轩虽远在江州,但他一直在备考,对京中情势还是知晓一二的。这蒋福是蒋家的人,一定不是个好惹的。
“柳四公子,你知道咱们老爷是什么人物吗?”蒋福的目光愈发轻蔑了,“与咱老爷抢人,你这…又是何苦?”说着,语气里还有丝嘲讽的调儿。
柳文轩不善言辞,被人如此嘲讽,面庞微微涨红。但他不愿心上人被夺,心里的傲骨也起来了,他硬着头皮挡在前头,怒道:“我不管你家老爷是什么人物,但我明白,这世上断断没有横刀夺爱的理,我柳某人与笑语姑娘两情相悦,定不会让步!”
见他这么傲,蒋福冷笑一声,道:“不知死活。”
一直站在不远处淡淡坐壁上观的蒋海忠,微微颔首,沉沉地开了口,皱眉道:“蒋福,不必多说了,还有旁的事儿要做。”
这么清淡的一句话,却沉稳肯定的可怕,像是一把锤子似地沉沉落下来。说罢了,蒋海忠掸了下袖口,自顾自朝外头走去,只抛下一句话:“二日后来接人。”
见自家老爷忙着走了,蒋福也不多说,哼笑一声,便匆匆忙跟着自家老爷的脚步去了。二人一前一后,背影从前门口走远了,燕妈妈屈着膝,头也不敢抬,恭送蒋家的主仆二人离开。
此二人话虽不多说,但未必见得肯放手,唐笑语心头始终还有五分不安。柳文轩见了,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低声劝道:“笑语姑娘,不必害怕,文轩不会让他们胡来的。”
唐笑语心底微乱,勉强一笑,说:“好。”
“真的。”柳文轩认认真真对她说,“以后,文轩还要雕更多的花檀木簪子,送给笑语姑娘。”
听他这么一说,唐笑语的心也微微安定了下来。
“咱们先回家吧。”柳文轩想带她上马车。
“哎,四公子!”就在此时,燕妈妈却露着笑脸,拦了上来。她绞着帕子,一副可怜表情,扬着红唇讨可怜道,“笑儿到底是奴的姑娘,奴心底实在是舍不得。若公子肯,不如让笑儿在水莲院再留两天,让奴与笑儿再多说说话。”
柳文轩面色凝住了。
燕妈妈又哪里是“要与唐笑语多说几句话”?分明是畏惧那蒋海忠的权势,不敢得罪了人,这才不愿放唐笑语离开。
“燕妈妈,你怎可这样?”柳文轩神情薄怒,但他是个文人,说不出多凶恶的话来,只能道,“难道,妈妈就忍心眼睁睁看着笑语姑娘被带上京去?”
燕妈妈是个人精,挡人的话一套儿一套儿,熟稔得再不过了:“四公子哪里的话?奴自然是因为舍不得笑儿,才这样恳求的。这个女儿虽不是亲的,也是看了十年了,四公子当真忍心咱母女二人说不上几句话?”说罢,燕妈妈甩甩帕子,做出伤心神情来,眼角顷刻就有了泪珠子,泫然欲泣。
如是一番哭哭闹闹,柳四反倒落了个难堪,周围不少看客指指点点,叫他面孔涨红。
唐笑语知道燕妈妈多会扯嘴皮子,柳文轩一介文人,定然是扯不过她的,只会徒增笑柄。于是,她主动道:“四公子,罢了,也就是两天,笑语留在水莲院就是。我这样的平庸之姿,那蒋大人也许回去就忘了,不必过于忧虑。”
她嘴上这么说,但她实际想的是,忧虑也没有用。若是那蒋大人当真点了她的名儿,她无论是在水莲院,还是在柳四府上,都没什么区别。
她留在水莲院里,装个病,兴许还能有点用处。也不知假说自己害了痘症,那蒋大人会不会被吓跑?
柳四还想说话,但唐笑语只是摇头,他无可奈何,只能叹了口气,坚决道:“笑语姑娘,文轩定不会让旁人将你抢了去。”
行李都收拾好了,但唐笑语还是在水莲院住下了。
到了晚上,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偶尔摸出那支发簪抚上一下。
她自己也猜不透,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她不想属于哪个男子,但若硬要选择,和去京城相比,她更愿意留在柳四的府上。至少柳四还会谈及真心,但那京城里,恐怕是除了漠然冷情之外,什么都没有。
***
安安稳稳到了次日的傍晚,斜光夕照,水莲院的池塘上铺开了粼粼金光,被几尾三色锦鲤带起的波纹曳碎。唐笑语在水塘边洒了一手鱼食,就听到燕妈妈在远处唤她。
“笑儿。”燕妈妈点着鬓,风韵犹存的娇媚脸蛋直朝着笑语,“柳家的大公子来了。你收拾收拾,去与人家多说两句话。”
唐笑语有些吃惊,问道:“妈妈,来的是大公子?不是四公子?”
燕妈妈欲言又止,叹了口长气儿,拧着帕子说:“是呀!来的是大公子,你可得想好怎么与人家说话。四公子好脾气,但那大公子可不是咯。”
见燕妈妈这副作态,唐笑语心底有点儿不安。她隐约猜到了柳大公子到底为什么来找她,但她还是去了花厅。
她从前是见过柳大公子的,知道这位大公子冷峻威严、不喜形于色,很难相处。果真,今日的柳大公子就摆着一张冰窑子似的脸。
花厅里清净的很,没有熏香袅袅,因为这都是柳大公子不喜的东西。窗扇开着,外头的夕照落进来,将砂红宝相纹的绒毯映出一片亮色。柳大公子穿着身藏青衣衫,襟领齐整,不苟言笑。
他坐在那儿,三十几许的年岁,比同龄人更显沉稳一些。他的眼神儿望过来,仿佛能叫人的小心思无所遁形;更如一个生杀大权掌在手中的将军似的,叫人心底害怕。
“唐姑娘,许久不见了。”柳大公子说。
“大公子安。”唐笑语朝他见礼。
“唐姑娘不必多礼。”
柳大公子显见是不屑于唐笑语这样的贱籍女子的,他的眼底,始终有一丝冷冰冰的轻蔑。但他却能摆出一副礼貌周全的样子,让人挑不出错处。
“敢问,大公子可是为了四公子的事儿来的?”唐笑语大着胆子笑问。在这位柳大公子面前,她不太敢放肆,因为他着实不好相处。
“原来唐姑娘心底明白。”柳大公子站起来,负手踱至窗前,语气淡然无波,“小弟顽劣,做出了许多胡闹之事,让唐姑娘见笑了。”
“……柳四公子真性情,好文采,笑语敬佩不已。”唐笑语忙低头说。
“是吗?”柳大公子侧头,淡淡瞥她一眼,“他为了你,与京中来的蒋海忠争上了。这事儿不大好,唐姑娘心里可明白?”
唐笑语支吾了一下,答不出话来。柳大公子见状,目光望回窗外夕照,缓缓道:“他为了你,竟违背父母之言,离家独行,这已是不孝不悌。如今他惹上了蒋海忠,恐怕日后前途都堪忧了。”
唐笑语喉间的话噎住了,心底有点儿酸酸的。
“听闻你与四弟两情相悦,打从心底爱慕他。”柳大公子的眼神锐利了起来,“唐姑娘身在风尘,却愿对舍弟真心以待,我柳某人亦是敬佩不已。只是,唐姑娘若当真爱慕他,难道就愿看着他自封前路,沉沦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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