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好久不见，安警官。”
“你还是跟他们一样叫我安老吧！”
“安老。”
春晓喝了口咖啡，莞尔一笑。
随后，二人同时沉默，各怀心事。
“安老，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如有冒犯，还请谅解。”
安老笑得温暖，扬一扬手示意她但说无妨。
“听说您已经退休十几年了，但却从未停止过办案，警局也没有任何异议。”
春晓故意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安老爽朗地大笑了几声，随后颇有些得意地说：
“宝刀未老嘛！”
“我还听说您一向都只接大案要案的。”
安老的笑容凝固了，他明白春晓的言外之意。迟疑了一会儿，随后长吁一口气，缓缓开口：
“插手这个案子实属偶然，后来细想，却也是必然。”
春晓没有说话，依旧挂着盈盈浅笑。
“那是我徒弟接手的第一个案子。犯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从法官一锤定音的那一刻起，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几年就要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度过了。我的徒弟很感慨，他说：‘师傅，虽然她犯了罪，但我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跟别的犯人不一样，她有善良、单纯的一面。’我至今还记得他的那句话：‘就像天使偶尔糊涂堕入了地狱’。监狱里‘恶鬼’横行，女子监狱也不例外。她受尽了凌辱。我的徒弟经常帮她脱险，当然只能暗地里、偷偷地。她从不知道我徒弟的存在也不会知道，如果没有我徒弟的保护，她早在监狱里就没命了。有一天，那个女子突然被提前释放，奇怪的是所有人都不知内情，就只听说是‘上面的指令’。我又惊又气，哪怕是再‘上面’的人也不能这么无视法律吧。就去找局长理论，我从未见局长那么无奈过，他拍拍我的肩说：‘这件事只能这样了。’慢慢地，没人再提起这件事，似乎也真就只能这样了。直到很久之后，突然有一天，我的徒弟找到我，慌张地告诉我那女子正在被人追杀，请求我帮帮她。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暗自追踪她的形迹。可还没等我们搞清楚事情原委，那女子就去世了。死在医院里，定性为病逝。我的徒弟发疯一样怒吼：‘她不是病逝！她不是病逝！她是被别人害死的！’我狂扇了他两巴掌，他才终于清醒过来，冷静之后他给我一个笔记本，有密密麻麻的文字，有纵横交错的线索，有他自己的感悟，还有几张偷拍角度的照片。我一直想问他是不是喜欢那女子，当我看到那个笔记本后，我知道我不用问了。”
安老喝了口茶，润了润发干的嗓子。
“那笔记本上写的什么？”
“那女子之所以能够被提前释放，背后依靠的是一个有钱有权的男人。那男人买通了一个官员，所以......”
安老两手一摊，撇了撇嘴。
“那官员是谁？”
春晓很好奇。
“抱歉，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也不敢。”
“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安老都惧怕的名字，肯定不简单。”
春晓心想。
“那女子出狱后并没有逃离‘魔鬼’的掌控，遗憾的是也没有做回她本来的自己。那笔记本上满是我徒弟的遗憾和焦虑，有冰冷的案件，也有暗恋者满腹的心酸。我的傻徒弟哟，眼见着那女子犯下一个又一个错，既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又没有绳之以法的魄力，甚至连一句关心与提醒的勇气都没有。直到那女子把自己逼上绝路。”
安老又呷了好几口茶，这次不是因为口干，而是紧张。
“一直以来，我徒弟一直都在暗中跟踪她、保护她。在她纵身跳进大海后，我那不会游泳的徒弟第一时间找来几个渔夫一起救出了她。在他又一次帮助下，那女子又一次被救回一命。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没能活下来。她永远地离开了，连同她犯下的那些罪恶、遗憾一同去了另一个世界。”
听到这里，春晓浑身颤抖，心脏狂跳个不停，胃里一阵一阵痉挛般绞痛。
“是小诺......”
安老的沉默已是回答。
春晓的心脏仿佛被一个重锤猛击了一下。
“不管我们师徒二人怎么努力，命运的天平似乎总是偏心。我们找不到直接有力的证据，迟迟无法提审洛渊。日复一日，我徒弟的心结越来越重，最后得了重度抑郁症，辞掉工作呆在家里，每天只能靠吃药勉强续命，后来他们全家人移民去了国外。为了让他好起来，他的家人不希望他再与那些影响他情绪的人和事接触，我们师徒就这样断了联系。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安老难掩落寞。
“既没能破案又没照顾好徒弟，也许是因为愧疚，我发疯一样投入到办案中，比退休前还拼。直到那天无意间听到同事们在讨论一起儿童绑架案，桌子上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小孩，另一张是你。当我看到你的照片时，我以为我眼花了，你俩实在太像了！”
春晓露出一个苦笑。
“经过暗中调查我终于知道了你和小诺的关系，也知道了你们的故事。当然，我想我知道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讲到这，春晓的疑问有了答案。
“所以你决定亲手逮捕洛渊。可惜了。”
“不，故事还没讲完，我来见你也不止是为了跟你说这些。”
春晓神情复杂，痛苦的底色又添了些许惊疑。
“三个月前，我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秦妈家，告诉她洛渊的事，她显得很冷静，但也仅仅是‘显得’而已，我能感到她故作镇定下莫大的哀恸。就在我准备离开时，她告诉了我两件事。”
安老停顿了许久，像电脑突然死机般。
“什么事？”
春晓莫名心慌。
“秦妈告诉我，小诺的死跟洛渊有关，是他雇佣了一个女杀手，假扮成护士的模样混进了小诺的病房，在她即将康复出院的一小时前用注射烈性毒药的方式杀害了她。相关医护人员全被重金收买封了口。”
“什么？”
“秦妈还告诉我......”
看着春晓捂着胸口揪心般痛苦的样子，安老不忍继续说下去，无奈话已说了一半。
“继续说。”
仅仅三个字却似乎用尽了春晓全部的力气。
“秦妈说，当初你母亲的离世也并不是意外，是洛渊指使‘冬眠’负责人停掉了你母亲的设备。”
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窒息般的沉默。
春晓一动不动，仿若磐石。
紧接着，春晓的双拳死死紧握，越来越大的力度使深陷到掌心的指甲把细嫩的皮肉抠出块块血迹，“啪”的一声，原木色的桌面上多了几块斑驳的血痕。
“啊呀！”
安老忍不住惊呼，赶忙拿卫生纸按在春晓的手心。
春晓紧闭双眼，撰紧纸巾的手关节凸起，一下接一下地运着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几分钟，但安老却感觉过了许久。
“秦妈怎么会知道？以那个‘魔鬼’的谨慎，他不可能让别人知道这些。”